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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余

编辑：谢良栩

唐吉一上车就嚷：“鬼天，才七点就下雾，这个老天是越发的拈花惹草；乖儿子，慢慢开，我继续睡求啰。”他很不客气，还没等诗友老李推介，就直接把驾驶员（老李的儿子）当作自己的儿子了。身边的美女文友田小小玩笑他说：“昨夜坏事做多了吗？”他大笑：“来不起了，五十几岁的人，就好像破庙里被遗忘的油灯，不该亮的时候就不亮，该亮的时候还求是不亮，老也，老也……”坐在副驾驶的老李回头笑道：“唐老弟，我们吹会牛，睡啥求子嘛，周公娶小三，你是碰不到的。”

“我才不喜欢那些骚娘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来去亦无踪”唐吉幽怨道。

田小小看到唐吉边说边想眯眼睛，弹开玉脂剥眼皮道：“不准睡，一会梦话连篇说漏了嘴，看我不告诉大姐去。”

说话间车子已经离开了花花绿绿迷迷蒙蒙的洪城向遂州市进发，今天一场大型文学讲堂正等着他们。天空还是不见真颜，灰蒙蒙的天体像一堵厚重的历史长城，把一切都遮得严严实实，将高速两旁偶尔的灯光和各类广告招牌的反光聚合演变成一条条明暗交汇的溪水，车子就像一艘漫画里的小船，又像一匹腾空飞向天堂的白龙马。唐吉合上眼快意道：“驾，向北，英勇的骑士加劳尔来嘞！”

一

市文学杂志的女编辑文华打扮得很得体，红色短襟唐装配上红色长靴，有种小巧玲珑的袖珍美感，洁白的牙齿在淡淡的口红包裹下，就像一朵盛开的百合花，将花蕊完全呈现给温暖的阳光。她的声音细脆瓷实：“你们来得刚刚好，快上车，今天上午我们陪讲师们游观音山去，下午讲课。”

唐吉眉开眼笑了：“谢谢美主编，看来我们这趟跑得值！”

田小小趴在文华主编肩头撒娇：“好姐姐，谢谢你上期发了我那首小诗！”文华主编笑了：“写得好就要发，要感谢就感谢你自己嘛，快上车，我们车上聊！”唐吉这才发现田小小的美来：如果把她同美女主编相比，一个微胖一个精瘦，一个高挑一个精致，一个文雅一个睿智，一个绿如翡翠般的春水一个红若熟透的苹果，一个柳眉妩媚一个满眼智慧。这让唐吉想到另一幅画面，热闹的舞会上，简和丽琪闪亮登场的那一瞬。

遂州虽然不大，但就它身边的观音山而言，绵延近千里，小山峰座如信众朝拜；大巨峰88座又若神态各异的仙人道班林立，将主峰观音山送上崇高的地位。巨大的观音山形脚下是莲台似的宝座，茂盛的树林已失去春天的葱郁娇横，偶尔的红叶点染其间；莲台四周，便是相依相拥的遂州城，方圆数百里一马平川，如一匹仙绢环绕胸间的是那失去夏日奔腾欢叫的静静涪江。

观音山侧的第一座巨峰叫卧龙峰，峰腰建有广德寺，中国皇家禅林，始建于唐公元年前后，原名石佛寺；大历二年更名为保唐寺；大历十三年，敕名“禅林寺”……明武宗正德年间敕赐“广德寺”。

这些资料都来自大巴车上的电子荧屏广告。文华美女一边看一边解说，让我们了解遂州悠久的历史文化。唐吉一边听一边看，既看荧屏又看窗外，车内的灯火辉煌同车外大雾笼罩的景象相比，仿佛外面是太虚幻境，荧屏里才是现实世界。

大巴车停在一处宽阔的大坝上，侧边有三辆小车早已停好，先到的人已经陆陆续续拾级而上了。唐吉知道，他们之中就有主讲的大师，他很想提前认识认识，给自己半拉子水平提个速。

来到景区门口，但见“观音道场”的牌坊巍峨壮观，电影里南天门也没有它修得气派。唐吉惊讶道：“悟空腿快，此门能越过?”有人接道：“慈者心清，河山可长续。”原来是走在他前头的一位中年人耳尖口快，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一句。但他并没有回头，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唐吉暗喜，藏龙卧虎呀，真学识，大师也!

跨过牌坊，又是一处宽阔的广场，左右两边刻有佛家八宝，是藏传佛教中常见而富有深刻内涵的文化装饰。广场上的莲花喷泉不时喷洒洁白的水雾，氤氲弥漫，令人恍入仙境，这引起了大家的诗兴，有人倡议说，我们都来一首即景现代诗歌，看谁写得好？

唐吉不看众人的表情，略眯两眼咏道：“一双薄薄的唇/不施粉黛/一张温暖的嘴/不开口能说千万年。”

文华美女理了理油光可鉴的耳发接道：“不饮一滳水/却甘霖普降/没挣一分钱/却施舍千千万。”

刚才那位中年男士接口念道：“满脸清雅澄明/微尘不生/双肩韵律流动/仅一背影/亦能倾国倾城/人间几度疮痍/为何你总是眼鼻观心/莫非/裸足以将大悲大喜踩定/我取坐姿/四墙绽放为莲/忽觉满天俱是慧眼/似闭非闭/既没有/永恒的疑问传去/也没有/永恒的沉默回答/天空的回音壁/只炸鸣着/滴/答/从何朝宗指间坠下/那一颗畅圆的智水/穿过千年/犹有/余温……”热烈的掌声响起来，一双双喜悦亦惊讶、渴求亦顾盼的眼睛望着他，作协主席喜来宝代表大家说：“何诗凶，继续啊，继续……”大家都听得明白，这个“师凶”不是平常说的“师兄”，而是把圆唇音与扁唇音严格地区分开来，在场人都听得真切。何况大家都知道，喜主席的长项不是小说，而是诗歌。

何诗兄面色红润地说，这不是我的原创，而是舒婷的名篇《滴水观音》。一开篇就写“我看观音”，以“我”的感觉写艺术大师何朝宗瓷塑观音的脸部之美“清雅澄明/微尘不生”，把德化白瓷独特的洁净、静态之美都张扬出来，还有动态美：“双肩的韵律流动/仅一背影/亦能倾国倾城”。感觉精微，使文字焕发出鲜活的曲径通幽的典雅美。在交融和对比中写出新意，对宗教内涵的思考，用感觉表达观念，这就是西方现代派诗歌“思想知觉化”的方法：抽象的观念必须经过强烈的感觉，才能得到应有的诗表现。感觉有观念的深度，观念也因感觉让诗获得生命。这就是《滴水观音》成功之奥妙。

何诗兄的眼镜仿佛虚化了，他取下来夹在掌间，深邃的一双浓眉大眼放射出智慧的光芒，把此时才冲出云层的太阳点上了火苗，他肯定地接着说，已经“眼鼻观心”和“祼足”，是滴水观音的坐姿。但不实描，而是通过想象，把两种姿态与诗人的理念相连，语境衍生出新意：人世间的改朝换代，给国人带来血腥灾难，原本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为什么不救？将观音塑像的“祼足”，与“已将大悲大喜踩定”连在一起，产生这样的内涵：是不是滴水观音已经大悟大彻，达到无喜无悲的境界，而不再顾及人间俗事？何朝宗瓷塑观音的祼足，不可能将“大悲大喜”这个“虚”的观念“踩定”。这是一种“超验”的想象：现实的物象，在超验的想象中，与观念融合，诞生新的意象。

喜来宝主席兴奋地插话说，诗兄说得太棒了，我也插几句。在更深的层面，写对佛教的思考。但不是直说，依然采用“思想知觉化”，在“超验”想象中展开。采用佛教的打坐，进入虚幻世界，只见四墙绽开，幻化成莲台，升入顿悟的境界，看到满天都是似闭非闭的慧眼，是暗示，是质疑。“我”觉悟了吗？进入极乐世界了吗？“既没有/永恒的疑问传去/也没有/永恒的沉默回答”这四句非常之妙，表达了委婉的否定。不是追问生死的永恒之谜，也不希望得到终极意义的回答——原来，诗人所